张申亮：孩子，高考不是唯一的路

　　作者：张申亮 稿源：时评界 编辑：洪小兵

　　又是一年高考。晚上下了一场雨，气温降了些许，甚至有了点凉意。早上起床上班，耳边听着学校的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考试指令，街道边拉起了警戒线，指挥交通的警察一脸凝重，街上行人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在为高考忙碌。

　　打开电脑，网上充斥着高考的各种信息，有些让人紧张，有些让人感动。电视台播放着高考的记录片，不少孩子彻夜不眠，也有孩子复习到体力透支，住进了医院。有亲人离世瞒着高考孩子的，有父母为孩子求神拜佛的，也有的哥免费为高考孩子们接送，一桩桩一件件都很感人。第一场考下来，网上便出现了各地的作文题目，有猜对了题目的欢喜雀跃，有失意的考生跳了楼。亲情、友情在这一天接受着考验，悲喜在这一天交织。

　　我没有读完高中，没有参加过高考，很难体会到高考的悲喜。只是这一幕幕，不免也让我想起了二十五年前那场考试。在那个中专第一、高中第二的年代，我有幸作为成绩优异的学生之一参加了中专考试。对于一个生活在金沙江边大山里的孩子，我到参加考试的那一天都没有搞懂，中专是怎么一回事，考好了可以做什么，考不好又怎样。

　　区乡的孩子是要到县城高中参加考试的。七十公里的距离，我想像不出县城是个什么样，只是紧紧地捏住母亲在我上衣兜里缝着的一个小包：那里有父母借来的六十元钱，那是到县城考试的全部开支。对于每星期只有一元一角生活费的我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巨款。然而，不幸终究发生，当我赶到学校后，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兰布小包了，剩下的只有衣兜里的一个破洞。

　　我没有办法告诉父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考试。那天下午，我沿着从家到学校的路走了个来回，把路边每一个小包的捡起来认真地翻了一遍。三十里的路，我走到深夜。回到学校，我大哭了一场，不是因为我不能去考试了，而是因为我弄丢了父母借来的钱。我告诉老师，我不参加考试了。老师沉默了。第二天早上，他告诉我说学校已经帮我交了那笔钱，并帮我把书包提上了班车。就这样，我第一次来到了县城。

　　考试这就样在懵懵懂懂中开始了。第一堂考下来，一个已经参加了三年高考的堂哥给我买了一罐“健力宝”，说那可以补充体力，增加营养。那是我从来都没有喝过的最美味的饮料。考试三天，我就跟着堂哥住在他的寝室里，和他一同到学校食堂里打饭吃。对于考试的科目和内容，至今已经没有了记忆。我急切地想快些考完，总觉得县城里没有家乡漫山遍野的麻栗树，没有呜呜哇哇叫着的山知了，心里闷得慌。空了便惦记着如何向父母说那六十元钱。当最后一场考下来时，我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说，也没挨打。从早到晚劳作的父母并没有向我询问考试的情况。晚上吃饭时，看到疲惫的父母，我硬生生把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十年后，我已经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我曾回到母校，当时的班主任已是白发苍苍，校长也不知换了几茬。我向他询问当时那六十元钱的出处，他说早已记不清了，所以不要我还给他的钱。那一刻，我眼泪夺眶而出。六十元钱，成了一生的心病。

　　考试成绩公布了，并不理想，险险上了省中专录取线。在老师的指导下，我填报了志愿。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中旬，别的孩子早已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我每天赶着家里那条叫“小蚂蚱”的水牛，骑在牛背上唱着歌。有一天，赶集的同村回来告诉我，老师叫我和家长去学校一趟，我和父亲才想起我考试的事。来到学校，老师很难过地告诉我，没有收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并告诉父亲，我是一个读书的料，应该让我去县城读高中。父亲沉默了。我知道，那时供一个孩子读高中，对于每年还在为一家人口粮犯愁的父亲意味着什么。我很坚定的告诉父亲，我不读书了，我可以回家放牛。但父亲没有同意。从来没有到过县城的他找来了一个当时任小学校长的舅舅，带着我们来到了县城高中。

　　报名很顺利，但校长告诉我们，学校已经没有住处，也没有多余的课本。因为我当年考高中考了654分，校长说那已经是全县第二名了，这样的成绩是有考大学的希望的，但要我写下保证，每年成绩要保持在全级前十名。校长咆哮着骂了父亲，说父亲不负责任，是不称职的父亲。父亲没有争辩，一直沉默着，用他满是老茧的手紧紧地抓住校长的办公桌。舅舅帮我交了学费。我跟那个一直都在补习的堂哥挤一张床，他给我找来了一些旧课本。就这样，我读了一生唯一的五天高中。

　　命运终究是曲折和多变的。五天后，舅舅给我送来了县内师范学校的通知书，据说那是补录。舅舅告诉说，说读完师范学校可以当小学老师，是“铁饭碗”，我可以在高中和师范间做个选择。我没有丝毫犹豫，背着仅有的一小包家当来到了隔壁的师范学校，成为了班了的最后一名学生。

　　后来的事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三年后，我成了小学老师，父母也收获了在我们那山村里唯一培养出两名中专生的父亲这至高的荣誉。从此，他便成了当地的名人，劳作之余，便不免抽些时间耶耶呀呀地拉起了那把破旧的二胡。我在县内最偏远的小学工作了两年，又在另外一所小学教了十二年，后来考调进了机关，成了“城里人”。我的教学成绩并不算好，但我会告诉学生我的经历，告诉他们，不管是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弃希望，不要忘记父母，不要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工作二十余年，我自学拿了大专文凭，成为了一名没有上过高中的“大学生”;自学了电脑，并尝试学着写些东西，每一件事，我都努力做好。如今，我教过的许多学生每年都会来看我，其中不少当时学习成绩并不好，但在农村生活富足，得到人们的尊重。他们给我带来些石榴、核桃、蜂蜜，我都欣然接受。

　　不幸和幸福的人生其实都是相似的，尽管可能像小说一样离奇。又是一年高考季，考着学生，考着家庭，考着社会。但在这一刻，面对逝去的生命，我心情黯然。我真想告诉那位孩子：高考是路，但不是唯一的路。如果你珍惜生命，学会感恩，在任何地方都不放弃努力，那么命运一直都在你自己手中。